Frost.K

这天地万物,皆为我伴。

【启副】旧骨 23

张启山做了一个梦。


梦境很长很长。


梦里的人是他又不是他,他掌控不了自己的手脚,灵魂似乎被拘禁在一副陌生的躯壳里,皮靴踏在龟裂焦黑的土地上,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接近真实。


空气中弥漫着挥散不去的血腥气,延绵的炮火震耳欲聋,他几次被灼热的气浪掀飞,却总感觉有个人以血肉之躯死死护在身后,寸步也不肯离开。


他恼怒地反手去推,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恼怒,他便这么做了,然而下一刻,猛烈的炮火将他们一起吞没,昏睡之前张启山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脸,有什么比炮火更灼人的东西糊住了他的双眼……


“二哥?你终于醒了,有没有哪里不舒服?”


昏迷了一天一夜的人骤然睁开眼睛,张雪遥几乎立刻跳了起来,先前她按计划赶到集合点等待,没成想张启山一进门直接晕了过去。


她和张雪榆仔细查了个遍,却没有发现张启山身上有任何的内外伤,也并非中毒。对于一向体质强悍的张家人来说,这种情况简直匪夷所思。


“我睡了多久?”下意识地摸向颈间,那块触手温润的古玉却已经不在,张启山微微一愣,昏迷之前的记忆才陆续涌入,眸色暗了下去。


什么都不剩了。


他已经,和张日山没有关系了。


大大咧咧的女孩未曾作他想,只当他是还没有恢复:“整整一天一夜,怪吓人的,是不是最近太累了?二哥,我们还有时间,也不必逼得太紧,大长老那边……”


“我没事。”关于任务的事,张启山并不想提太多。不管出于什么目的,张白卬隐瞒了如此重要的信息,不可不防,而他也有着自己的打算,可若是要把张雪榆兄妹拖下水,代价未免有些太大。


他如今已经一无所有,更不想连累朋友。


兄妹俩默契地没有提及张启山此行空手而归的事实,他们并非一无所知,无论逻辑推理还是情报搜集都是张家人必备的基本能力,新月饭店势力是强,对他们这种人来说却并非固若金汤。


张启山顺利潜入,什么也没拿就回来了,只有一种可能。


他和张日山谈了什么,有没有动手,就不是他们可以过问的事了。


身为外家的族人,大长老的话是绝对的命令,然而这么多年下来,他们全然信任张启山,单从感情上论,也更偏向后者。


上位者有上位者的野心,没有人不想培养自己的势力,大长老立于顶端太久了,压得年轻一辈未免有些喘不过气来,有些手段更是令人不敢苟同。同样要听命行事,不如更进一步,从只能仰视他人,变为将这权力的一部分牢牢握在自己手中。


若是有朝一日,外家的少主想要挣脱“束缚”,不愿再做台面上的木偶……如何选择,他们心中自然早已有了分晓。


“查得如何了?”


张启山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思绪。


女孩谨慎地闭上眼睛,侧耳仔细听了一阵,方才点头确认安全。这便是她的独到之处——闻风。张雪遥天生五感极其敏锐,倘若隔墙有耳,高手固然可以做到步履无声,可人活着总要呼吸,即便是最轻微的呼吸声也绝对逃不过她的感知。


张雪榆坐下来,就着碗里的茶水,在桌上画了一个符号。


果然在他们手里。


“看来古潼京一行,汪家并非一无所获。”不仅如此,只怕他们从一开始就做了两手准备,所图甚巨。尽管运算部门被毁,大部分精英被抹杀,核心成员却带着最重要的东西销声匿迹了。


张启山皱起眉,虽然一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,可如今他没有按照预期取得新月饭店的支持,还要费些心思做做表面功夫应付张白卬,时间上或许有些仓促。


况且张日山那边……他不知道他们之间已经山穷水尽到如此地步,还要如何向他开口寻求合作。


虽然尹南风才是新月饭店的实际掌权人,可只有外人才会看不清楚,在大是大非面前,尹老板从不会对张会长的决定有二话。他要获得新月饭店的支持,绝没有可能绕过张日山。


汪家持有的锦盒必须被夺回,既然发现了大长老隐瞒重要信息,他也并不打算将锦盒乖乖交给张白卬。新月饭店对外传出失窃,一方面是想引出汪家,一方面只怕也是为了进一步清算九门,却没想到东北张家也坐不住了。


他太了解张日山了。张白卬为了获取准确的情报,派他们三人来此查探,伺机夺回第二个锦盒,却也信了五分失窃之事。而张启山草草翻找一遍书房便罢了手,见到张日山的第一眼他就可以确定,新月饭店失窃的事,不过是监守自盗。


三年潜修,他应当早已脱去少年心性,可现如今,锦盒里到底藏着什么,连张启山也不由地产生了强烈的好奇。


张大佛爷的东西,自然不会是凡物,更何况张日山死守着它。那么念旧的一个人,为了它,可以对他产生杀意……


一念及此,他的心再次沉了下去。


将麒麟古玉物归原主确实是他一时冲动之举,可是过了这么久,心底挣扎着不肯散去的那一点奢望又是为什么?终究还是行至山穷水尽处了吧?他之于张日山,到底仅仅只是一个同名同姓的影子罢了……


他心心念念、自疯自苦百年,以偌大的九门和漫长的生命为囚牢,为的还是早已经逝去的那个人。


而自己又在不甘些什么?何必同一个早已不在世的人比较,这道理谁都懂,也从没有一人,敢去和张大佛爷比较。可张日山将他从灰暗之地救赎、给了他全新的生命,到头来,他唯一的信仰,只是在透过他的眼睛怀念另一个人。


偏执的灵魂无法忍受。


总有一日他会证明。


证明什么呢?




“我看你这只手是不打算要了。”


上好的止血药不要钱一样怼上去,才换的纱布很快又被血色染透,尹老板气得摔了只明代的花瓶,隔着道门声声慢都被吓得一抖。


“你执意要作死,还不如让我替你砍了!”


眼瞧着自家老板怒骂自家会长,罗雀识趣地后退一步,准备溜之大吉顺便带上门,结果有人好像要拉他当垫背的。


“我还有事要问你,留下吧。”


张日山的脸色说不上多好,连续不断的失血让他整个人透着一股苍白。


麒麟身为上古瑞兽自有其高傲之处,与之订立的契约不可更改、不可逆转,他身上流淌着纯正的麒麟血,效力自然十足十,一旦契约被拒绝,遭到的反噬也是十足十。


当初立约以鲜血为契、以魂魄为祭,反噬的惩罚则要蚕食更多的血液与灵魂。


这样的伤,在取得足够的代价之前,血是止不住的。


尹南风知道他封血裂魂的事也是无意。张启山曾经好长一段时间都睡不安稳,有一天她见那孩子颈间多了这枚古玉,总感觉似曾相识,回去翻了翻姑爷爷封存的旧书,却没想到张日山把那个孩子看得如此之重。


她当下发了火,为他一把年纪了还如此乱来,也为可能导致的后果心惊,张日山笑笑揭过此事,劝说她只是以防万一,毕竟反噬需要满足先决条件,他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。


然而短短数年,她就亲眼见证了最不想看见的画面。


她几乎气得要不顾涵养破口大骂。


张日山可真是出息,百年前为了她姑爷爷,把自己的往后余生都锁在了九门这个牢笼里,百年后还是为了“张启山”,麒麟血多矜贵,倒是次次不要命地糟践。


“南风。”


张日山只是淡淡地唤了她一声。


他自然知道她是好意,但有些事,他无论如何都会去做,即使再重复千百次也是一样。


他所求并非回报,只不过是自己的一时心安。


她怒火未消,偏偏张日山看着她长大,最知道如何生生浇熄她的脾气,尹老板无处发泄,把纱布和止血药往人怀里一丢,生怕自己再说出更难听的话来,面色不善地走了。


熟练地单手拆开纱布卷,张日山按部就班地给自己上药,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先前尹南风的动作,没有一点成效,因着单手操作不便,还徒增了几分滑稽。


罗雀却笑不出来。


会长不是真的想要止血,而更像是某种打发时光的消遣,由于某些他不知道的原因,这血一时半会止不住。


而尹南风离开后,张日山没有允许他上前帮忙。


想明白的瞬间,他便重重跪了下去。


张日山没有抬头,依旧徒劳地处理着伤口,他没有施加任何苛责,也无意解释更多。


重重冷汗浸透了脊背,罗雀咬着牙,几乎做好了准备迎接最坏的结果。


半晌,他只等来一声仿佛不曾存在过的叹息。


“没有第二次。”


tbc.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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