Frost.K

这天地万物,皆为我伴。

【启副】旧骨 22

暮色四合。


已是深秋,日头落下去,风便更冷。


院子里那棵不知已多少年岁的银杏落了满地的叶,金黄金黄的,看着有些晃眼。


张日山站在原地,一缕风卷了些碎叶掠过他脚边,这微末的声响却显得格外刺耳。


他们之间横亘着整整三年的时光。


重新出现在他面前的张启山,似乎什么都变了。


他打量着近乎陌生的少年,终究狠不下心去问缘由。


想问他这三年过得如何,开了口,却是“在长沙,跟着我的是你?”


少年沉默了一会儿,还是点了点头。


他曾想过无数话语要对眼前这个人说,可真的等到这一天,那些问题和解释忽而全都消失了,他竟不知,在张日山面前该说什么。


“你…”


拔高的身量,不再动摇的眼神,出色的身手……站在他面前的,已经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张家人了。


他还想说些什么,一道极细的寒光却已擦着他向张启山斜刺过去。没有任何犹豫,张日山反手抓住那根锋利无匹的鱼线,屈指一拧,金属特制的鱼钩失了准头,猛地扫过边上的矮几,上好的青瓷茶杯便散落成一地碎片。


“罗雀,放肆!”


张日山已然动了怒,这是他熟悉的杀招,若不是他在这里,以张启山的身手,即使避开了第一根鱼线,也决计逃不脱紧随其后的天罗地网。


更别提这些鱼线一旦见血,就会麻痹人的五感。


“他已经不是新月饭店的小少爷了。


从他背叛会长的那一天起。”


一击不中便已失去机会,何况张日山已经出手,素来寡言的人不再坚持,一扬手收回那些本该致命的利器,却没打算就此揭过。


“只是不知外家如今的少主,在我们新月饭店找什么。”


张日山有一瞬间的怔愣。


罗雀的声音如同一盆兜头浇下的冷水。


远在思考之前,身体就已经完成了选择,他下意识地维护了张启山,连最基本的质疑也没有,而对方以错误的身份,于错误的时间,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,看起来却不像只是个巧合。


他逃避一般居于长沙,这些年里,和张启山有关的消息多半经的是尹南风的手。尹老板心思多玲珑的一个人?怕他字里行间触景生情,想多了又要难过,除去紧要的寥寥数笔,大部分日常琐碎并不曾呈给他。


就像一道旧伤,绕不过去,总要小心翼翼地抚摸它,用的力狠了,会撕裂新鲜的血肉,可伤疤就在那里,即便再有心避而不见,也无法装作全然不存在。


张启山已经是外家的少主了。


再不是拉着他的衣角患得患失、生怕被抛弃的孩子。


三年之前,是他自己选择了离开。


于新月饭店来说,如今张家人一声招呼也不打就翻进别人的内墙,不吝于挑衅。


罗雀的所作所为,站在新月饭店的立场上,并没有任何不妥。


意料之中的待遇。


“我没有恶意。”少年黑亮的眸子依旧沉静,他没有太多时间叙旧,与其烦恼如何改善和新月饭店的关系,不如尽早切入正题。


这一回,开口的却是张日山。


“那么告诉我,张家的少主,来新月饭店有何贵干?”


少年的目光在罗雀身上转了一圈,终归还是摈弃了脑海中那点迟疑。“新月饭店遭窃,我想知道,被偷走的究竟是什么。”


“这是新月饭店的事,东北张家,管得未免太宽了些。”


即便是他也未曾想到,有朝一日再相见,站在这个位置上,代表东北张家,试图窥探秘密的人,竟然会是张启山。


张日山甚至分不清怒气与失望,哪一种更多一些。


“我不会毫无把握就来这里。”少年黑亮的眼睛注视着他,一瞬也不曾错开,“失窃是真还是假,我也不会问。事关张家的根基,我只是来确定,新月饭店手上的这个锦盒,不会落在汪家人手里。”


长生。


又是长生。


九门里多少蝇营狗苟,都是为了窥探张家的长生之秘,汪家一度把九门搅得天翻地覆,也是为了长生之秘,现如今本家式微,顽固的老家伙们隐世不出,外家倒是采取了截然相反的方式,出世求变。


“是我疏忽,成了外家的少主,这些事,你自然会知晓。”


苦笑一闪即逝,张日山的声音依旧淡漠,落日的余晖拢在他身后,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。从不离身的二响环依旧扣在他瘦骨支离的腕上,威严不可侵犯,反射出一点凛然的光。


“那么你也应当知道,锦盒一共有三个,汪家已经拿到一个了。”


“这是佛爷的东西,和张家无关,奉劝大长老,最好不要打它的主意。”


这个答案显然在张启山意料之外。张白卬只说过三个锦盒对张家至关重要,却从没提过,竟然与那个人有关。


九门提督,张大佛爷。因为这个名字,他遇到了张日山,又因为这个名字,三年前,他最终离开了张日山。


就像一个诅咒,无论什么时候,听到这个名字,心底总会难以抑制地泛起些许复杂的情绪。


明了一切前因之后,他所做的一切,不过是想证明,自己绝不是活在这个名字之下的一个阴影,他不是一个同名同姓的替代品。


哪怕代价是离开张日山。


在这凉薄的世上不过十来年,他却早已尝遍冷暖酸甜,他以为这辈子不过就此灰暗地消磨过去,没料到有个人对他伸出了手,给了他一个归处。这点温暖是他唯一的执念,知晓原因的同时却也化成了心魔,叫他生出些明知不该有的情愫来,死死不肯放手。


他花了三年再次走到张日山面前,无论如何,也不甘只得一个从此陌路的眼神。


近乎魔怔般的执念牢牢扼住了他的呼吸,少年的眼神在二响环上停留了片刻,并没在意罗雀明显的敌意。


“如果我一定要得到呢?大长老确实让我带回第二个锦盒。若挡路的是我,张会长也会将我除掉吗?”


张日山没说话,他安静的样子其实更令人恐惧。罗雀皱起了眉,跟了张日山这么久,他知道会长其实最念旧,九门里的后辈再不成器,只为了那些故人的情分,他便能任由小辈们胡来,欺压到头上去,更遑论眼前是他曾放在身边亲自养育的孩子。


佛爷这一系早已与东北张家没什么来往,张日山手下的人不少,祖上也多半是当年随着他们从外家一起迁居出来的老人。可如今的外家已经不是当年的外家了,张白卬那批革新派连张起灵都不认,当然不会有人念着佛爷的情,也不会为了张日山对所谓的外家少主那一年半载的养育之恩,而对他们有什么感激。


换句话说,张启山是敌非友,如此立场,再清晰不过了。


秋风萧瑟,却没能卷起更多的落叶,近乎实质化的杀意将一切钉在原地。罗雀一惊,下意识地想后退,他以为自己也算了解张日山,却鲜少见识这种程度的杀意,密密麻麻的冷汗顺着额角流下,他才发现,自己仿佛从来都看不懂眼前这个人。


除了红府的何老,熟悉张副官的人都已经不在了,所有人都以为张日山被岁月磨平了棱角,除却外貌依旧年轻,内里终究是个垂暮老人了。


直到这一刻,罗雀才真正意识到,所有人,包括他在内,总是看轻了张日山。


属于战场的那些岁月,他冷血嗜杀的一面,渐渐被人遗忘。


“我说了,那是佛爷的东西。”


少年默然,片刻后,从颈间摘下了一物,摊开手掌。


他头一次如此厌恶自己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脾性,尽管凭借着这种可怕的毅力爬到了同辈的顶端,连大长老也赞许有加,可如今,早已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,还要来求个心死,便是连他自己也感到笑话一场。


他不想活成张大佛爷的影子,却总在拿自己和对方比较。


外家想要一个继承人,而张日山只想守着张启山。


早已化成灰、除却九门穹琪这个囚笼,什么都没有留下的张大佛爷。


“当年没来得及,既然如此,今日,这麒麟古玉,也一并交还给张会长吧。”


来去匆匆,未落的话音消散在夜风里,轻如鸿毛。


满地的碎金再次流动起来,枯黄叶片撞上屋檐与树梢,明明是绚丽的秋景,却有种自伤自毁的惨烈。


伸手拈了一片,罗雀下意识地碾了碾,指腹沾染上些许湿意。他抹掉碎叶黏稠的汁液,方才觉察到空气中隐隐约约的血腥味,扭头看去,却是大惊失色。


血色从张日山的整条左臂蔓延开来,沿着小臂滴落。


“会长!”


那枚麒麟古玉,封存着他的血,当年他能那么快找到没有麒麟血的张启山,靠的当然不可能仅仅是血引之术。


找到张启山之前,那个孩子已经独自在黑暗中吃遍了苦。他知道那孩子心思重,又怕他遇到危险,所以封血裂魂,以一部分的自己成为“盾”,镇压梦魇,指引方位,贴身护一人平安。


即便没有他在身边,遇到致命的攻击,那枚玉佩也可为他挡上一挡。


使用这样玄奇的古玉,当然不可能没有副作用。


当它被守护之人舍弃,被人拒绝,所造成的反噬,足够当初立下契约的人付出沉重的代价。


罗雀不了解张家的秘术,看这情形却能猜到罪魁祸首是谁,他忍了怒意要去追,张日山却猛地拽住了他。


“您为什么……!”他想不明白,后者的眼神却让他噤了声。


隔墙有耳。


张启山不是一个人来的,他身后,还有“尾巴”。


而他似乎并不知情。


tbc.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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